07:人文新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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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9月09日 星期四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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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昌调腔渊源考略

  梁少膺

  “调腔”一词,初见于明张岱《陶庵梦忆》。迄今于中国范围所出现诸多戏曲类种,仅浙江新昌调腔传下。但对于“调腔”词义之解释,因文献奇阙以及鄙之弇陋,仍不得而知。在古代戏曲史中,“腔”的名称出现甚早。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柳永字耆卿,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吴曾《能改斋漫录·乐府一》:“政和中,一中贵人使越州回,得词于古碑阴,无名无谱,不知何人作也。录以进御,命大晟府填腔,因词中语,赐名《鱼游春水》。”至元代,散曲的出现,名“乐府新腔”。随着南戏及其后来“四大声腔”的产生,“腔”的本来意义又有所延伸,它不仅是指乐音(曲)之声腔,更是指地方语言之声腔。诸如海盐腔、昆山腔、余姚腔、弋阳腔全以地方命名,即为此意。戏曲中的“调”指的是乐律、调子。《庄子·徐无鬼第二十四》:“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唐王昌龄《段宥厅孤桐》:“响发调尚苦,清商劳一弹。”其例甚多。“调”和“腔”的结合,词义当属声调、腔音无疑。明黄生《义府》卷下《曲》:“可以曲调为腔调。”然则“调腔”能够成为明以降地方戏曲类种之名称,必有其据。论者以为新昌调腔乃明代青阳腔帮腔之称呼,因帮腔的尾音逐渐下滑,故又称“掉腔”。案,调通“掉”,如“调文”又作“掉文”,义同。此当为一说。 

  抑更可论者,吾国南方称地方语言为“腔”。诸如余姚话叫做余姚腔,弋阳话叫做弋阳腔。元代之北曲名为“调”。魏良辅《南词引正》: 

  北曲与南曲,大相悬绝,无南腔南词者佳,要顿挫有数等。五方语言不一,有中州调、冀州调、有磨调、弦索调,乃东坡所仿,偏于楚腔。唱北曲宗中州调者佳。 

  语言与乐音之结合,配上身段、插科,则成“戏曲”。戏曲由北地而来,至南方发扬广大,所以南北腔、调之掺杂,是其必然。清赵翼《簷曝日记·庆典》:“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儒林外史》第十一回:“壁上悬的画是楷书《朱子治家格言》,两边一副笺纸的联,上写着:‘三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南腔北调,为当时戏曲南北声腔互为混合之实况。《陶庵梦忆》卷四《不系园》所叙,调腔演员朱楚生扮《窦娥冤》。《窦娥冤》是元关汉卿的名作,属北杂剧。又卷五《朱楚生》记四明姚益城与楚生讲究《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其中《江天暮雪》为元之北曲。新昌调腔保留的《北西厢》,也为元杂剧。此乃调腔“南腔北调”之明证。王骥德《曲律·论腔调》:“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故调腔一词之意义,盖出于此,亦为确切。倘以“调腔”之意义论,鄙意后者之推索,更为近是。 

  《成化新昌县志·风俗》:“土人为乐户,有籍隶教坊者凡十余家。”同书《元宵》:“正月望前,市人俱出钱做灯。于十三日鸣金击鼓,侑以采旗,迎至各庙相赛;又做戏文通宵达旦,至十六七才至。”从两条史料察之,新昌戏剧至明一朝,已十分繁荣,出现“教坊者凡十余家”“做戏文通宵达旦”。然此“戏文”一词,出于永嘉,指为南戏。又《万历新昌县志》卷四《风俗志》:“有客,多动鼓吹,作杂剧,颇为繁华。”刘念慈在《南戏新证》中专设一节《南戏所用乐器的探索》。他认为“宋元时期南戏所用的乐器,基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以鼓、笛、拍为主要乐器的,这是保留了宋杂剧演出的形式,与元杂剧所用乐器是一致的;另一种乐器是以筚簟为主,助以鼓、拍。”刘氏另从元代壁画和元杂剧中判断鼓、笛、拍属杂剧伴奏乐器。至少在宋代即把这三种乐器组成一起,成为完整的一套乐器。而从《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鼓、笛也正是南戏的主要乐器。《万历新昌县志》中所载的“鼓吹”,即是指鼓与笛,两者为南戏的主要乐器。故于两志所及之“戏文”“鼓吹”之辞,即可证之当时新昌坊间的戏曲属于南戏。 

  《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浙江卷·绍兴本》其中之《调腔卷》: 

  调腔的唱腔音乐,包括调腔、四平、昆曲三大类。“调腔”为剧种及其主要声腔的共称,属高腔系统。“四平”的调腔与帮腔形式实与调腔相同,只是加上笛子、板胡、斗子、三弦和二胡等乐器伴奏而已。调腔班中的昆腔由于长期与调腔合演,相互影响很大,具有浓厚的调腔气味。 

  是卷所叙“调腔”,专指新昌调腔。也即说,新昌调腔由调腔、四平、昆曲三种声调组合而成。“四平”声调与调腔同,只是在后场中加入弦乐。案,早期调腔无弦乐。昆腔同化于调腔,姑不作论。三者之中,虽名称有别,然其实质仍属调腔。以下就以新昌调腔中的两大声腔类别“滚调”“帮腔”,以及其它“曲牌”“锣鼓”“行当”“记谱”,等等,分而考辨,以清晰渊源、分明流变以及其形式特征。 

  一、声腔 

  (1)滚调 

  “滚”,原作“衮”。案,《说文》“从衣”,为古时帝王上公的礼服。曹操“衮雪”;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 衮、滚,字义同,后人多作滚。《新唐书》卷一○○《封伦传》存“或与论天下事,滚滚不倦”语,唐时把“衮”名之大曲中的一个术语,成了快速乐音的表声词。案,“滚滚不倦”与之意义近似。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五: 

  所谓“大遍”者,有序、引、歌、嗺、哨、催、攧、衮、破、行、中腔、踏歌之类,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者,裁截用之则谓之“摘遍”。 

  王灼《碧鸡漫志》卷三: 

  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摧、实摧、滚拍、遍歇、杀滚,始成一曲。 

  “衮”,属于舞词,原为急曲,后来成为了戏曲声腔的一种形式。案,南戏、杂剧始终都是长短句的词格。“改调歌之”“滚调”也应时而生。所谓滚调,乃“杂白混唱”,介于唱与白之间的朗诵性唱腔。偏于唱的称“滚唱”;偏于白的称“滚白”(“滚念”)。明王德骥《曲律·论板眼》:“今至弋阳、太平之滚唱,而谓之流水板。”即指唱、说或说、唱中语速、乐速颇快的一种戏曲形式。在戏曲文学上,“唱”与“念”有着严格的界限。吾国宋元时期的南戏,其唱腔与念白是分开的。即一段念白之后,再接一段唱腔,如此反复交替出现。关于它的起源,王古鲁在《明代徽调戏曲散出辑佚》的《引言》,举出《三国记·曹操霸桥献锦》中的一段例子: 

  [五更转](曲、白略)(关)滚说甚的美酒羊羔,如蜜香醪。看他们眼来眉去,残口嚣嚣。明关某假装成醉刘伶,好叫他谋不成,一场空笑。 

  论者以为这是滚调的早期萌芽,时间约在万历初。然明茧室主人所刊《想当然》传奇卷前载《成书杂记》:“俚词肤曲,因场上杂白混唱,犹谓以曲代言。老余姚虽有德色,不足齿也。”余姚腔存“杂白混唱”。论者提出滚的源头乃余姚腔。并把滚调产生的时间溯至嘉靖,直至崇祯间的一百二十余年。 

  但是,《中国戏曲音乐集成·调腔卷》在叙说新昌调腔音乐时,没有提到滚调。然却有“叠板”条: 

  为帮腔句独唱部分的扩展形式,其扩展部分常为旋律音型的反复,称为叠板。它可以是唱的,也可以是念的,或是两者的混合。曲牌通过增加叠板,亦可成为原曲牌的变体。叠板似见于古戏。 

  (新昌)调腔的叠板……为调腔音乐特色之二。(案,之一为“帮腔”) 

  其形式有在一套曲牌中插入一只叠板的。如《玉簪记·秋江》中,陈妙常唱的[郊叠板];有在一只曲牌中插入一段或数段叠板的,如《玉簪记·吃醋》中,陈妙常唱的[石榴花]及潘必正的[前腔];又如《琵琶记·思亲》中的[喜迁莺][雁追锦]五段叠板(有歌唱的,有念白的),其曲牌中插入五、七言诗句或成语之类,以叠句为解释前言或后语。 

  叠板中还有“三字叠”“四字叠”“五字叠”“六字叠”“七字叠”……以及“混叠”“数板叠”“混用叠”等等各种形式的运用。 

  上述之所谓“叠板”,其实就是滚调。此及滚调中的说、唱或唱、说,乐速、语速皆存缓急。在新昌调腔中,稍缓者称之“行水板”,现代数字简谱以1/4拍记谱;稍紧者称之“流水板”,现代数字简谱以2/4拍记谱。譬如,其“叠板”的滚调形式: 

  (滚白)《黄金印》[孝南枝]中的“叠板”:呷呷都是酒,嗒嗒伊个苦,苦还倒之了,饭要没得顾,你道苦勿苦。啊呀,(苦也么天)。(括号内为叠滚。下同) 

  (滚唱)《玉簪记·秋江》[红衲袄]中的“郊叠板”:你看水面鸳鸯,号为文琴之鸟。日间并翅而飞,晚来交颈而眠。我与潘郎,他东我西,看将起来,人而(不如鸟乎)。(括号内为叠滚。下同) 

  《西厢记》[胜葫芦]:按桃红绽玉便白露半晌(拾方言)。 

  滚调在后来艺人演出过程中有所发展,出现了散滚、叠滚、散、叠滚兼用以及加滚等形式。案,此特指文体上的“滚”,与乐体上的“滚”(“唱”)不属同一概念。新昌调腔也不例外。散滚如[侥侥令]:《抱妆盒》——高明《琵琶记》;叠滚如[红衲袄]:《秋江》——《曲谱》范例;散、叠滚兼用如[一江风]:《黄金印·唐二别妻》——《曲谱》范例·王伯良散曲;加滚如[嘉庆子]:《牡丹亭·寻梦》——汲古本(汤显祖原著)、[泣颜回]:《玉簪记·吃醋》——汲古本(高濂原著)《姑阻》,等等。 

  在上所举的例子中,两者对照,都出现句数的衍增或字数的衍增。这些“增句”或“增字”的差异,盖由民间俗化原因而致。这些齐言短句或散言,它是由艺人从戏曲文本(原本)中衍生出来的,属于“滚调”的一种变化。换言之,是对既往“滚调”的一种创造。 

  案,前揭王骥德《曲论》:“今至弋阳、太平之滚唱,而谓之‘流水板’。”依明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江以西则弋阳,其节以鼓,其调喧。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为乐平、为徽、青阳。”青阳腔,指明代安徽青阳地区流行的戏曲声腔。青阳腔是明代嘉靖年间(1522—1567)江西弋阳腔流传到安徽青阳后发展起来的一种新的戏曲艺术。万历以后,它可与海盐腔、昆山腔等相提并论了。从弋阳腔演变为青阳腔,其显著的特点是“滚调”的形成。滚调到了青阳,“更为增益词句,纯以滚白见长,号之滚调,遂独立称世矣”。故上及王氏《曲论》谓之“弋阳”应是“青阳”之误。依叶德均《明代南戏五大腔调及其支流》中论及青阳腔及其滚调,认为青阳腔是弋阳腔与余姚腔相结合产生的新腔。余姚腔的流传地池州、太平两府于嘉靖已产生池州腔(青阳腔)和太平腔。两腔均有滚唱。它与余姚腔有渊源关系。 

  前揭《中国戏曲音乐集成·调腔卷》所谓新昌调腔其主要声腔之一者为“四平”,实与调腔同,只是后场加入丝竹伴奏。明代四平腔在浙江很盛。明胡文焕《群音类选》“诸腔类”收录四平腔,便是例证。到了乾隆年间(1736—1795),四平腔在绍兴地域颇为盛行。清顾声振《百戏竹枝词》:“四平腔,浙之绍兴土风也,亦弋阳之类,但调少平,春赛无处无之。越家吟随淛水空,柯亭谁辨数竿清。剧拎禹庙春三月,画舫迎神唱‘四平’。”乾隆以后,浙江辄无四平腔之记载。新昌调腔之“四平”虽同化于调腔,然在明后期,借鉴四平腔尤多。今新昌调腔尚有少量四平剧目,如《葵花记》;另夹唱四平的有《玉簪记》中的《秋江》,《黄金印》中的《唐二别妻》,《青冢记》中的《出寒》,《金豹记》中的《敬德钓鱼》等等。按《中国戏曲音乐集成·调腔卷》所载,调腔与调腔班所唱四平的区别,在于有无笛子、板胡伴奏。倘如是,调腔与调腔班中所唱四平腔之关系,盖存在两种可能:一,调腔中原本已有四平腔;调腔中的四平腔采用了弦乐伴奏,乃受乱弹的影响。二,当地乱弹班兼唱四平腔,加入笛子、板胡伴奏,所以仍称四平腔。调腔班又从乱弹班中吸收了这种有笛子、板胡伴奏的四平腔,致使形成后来之调腔声腔。鄙意这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 

  然而,所谓的“四平腔”是来自徽池雅调的。徽池雅调即“青阳腔”。明代的青阳属池州辖下,又名“池州调”。上及青阳腔发端于嘉靖,万历时期(1573—1620)已在安徽南部流行,并传至外围。明永乐、宣德年间(1403—1435)南戏传入徽州,随之南戏中的“四大声腔”海盐腔、余姚腔、昆山腔、弋阳腔在安徽南部流行。案,海盐腔至迟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传入徽州;余姚腔至迟在嘉靖年间(1522—1566)传入徽州。弋阳在嘉靖之前,因与徽州邻近,是地成为它的早期活动区域;蔓延时间也最长。《南词引证》:“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阳腔。”万历三十三年(1605),冯维祯游休宁齐云山时,遇“连三日延弋阳梨园”事。昆山腔于万历传入徽州。池州腔是于南戏在当地融会佛浴说唱(《目连戏》、俚曲)、歌曲等多种民间艺术,经过冶炼而制造出来的戏曲新腔。徽州雅调所特有的板腔体形式由三部分组成,即“起调”——“正曲”(叠板)——“合头”(结尾),新昌调腔与之实同属一路。案,徽州雅调,又称“滚调戏曲”。如果我们依寻这样的线索而用推察,那么可以如此认为:滚调的源与流则可归纳:余姚腔“杂白混唱”,为首例“滚唱”;中经弋阳腔(余姚腔借鉴)流入徽州后,发明徽州雅调(青阳腔、四平腔);后再融入新昌调腔。当然,也不排除早期新昌调腔中的“滚调”受余姚腔影响之可能。总之,滚调源出余姚腔;嘉靖以后,流变于弋阳腔与青阳腔以及新昌调腔。案,徽池雅调主要唱腔亦名之“叠板”,于此一端,新昌调腔与徽池雅调(青阳腔、四平腔)是存在不可分割之关联的。 

  (2) 帮腔 

  帮腔,也称“接声”或“托腔”,又称“腔句”。按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第三章《南北曲之分歧》“戏文之体例”,帮腔还可称“接唱”“合唱”“接合唱”。依《中国戏曲音乐集成·调腔卷》,新昌调腔的帮腔,俗称“接后场”,或称“接调”,为调腔的一大特点。关于这种“接调”(接唱),从文学的形式上溯源,可以追至《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一唱)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众和)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一唱)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众和)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一唱)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众和) 

  此乃一群男女青年且歌且舞,互相以诗赠答之情景;一唱众和,反复重唱。这里的“和”就是今之“帮腔”。倘从戏曲形式上寻源,我们又可溯至南戏《小孙屠》(《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之一)以及《琵琶记》。 

  ①《小孙屠》(第三出)中的两人唱法例: 

  旦:李琼梅;梅:侍女。 

  [破阵子]旦□□□□□□梅□□□□□□□□□□(接唱)

  [破阵子]旦□□□□□□梅□□□□□□□□□□旦梅□□□(接合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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