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旭东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村来了两位铁匠,说是要开一个打铁铺,租用了我家的两间小平房:一间为工作室,另一间为厨房兼卧室。师傅姓王,是个瘦小个,五十开外,快人快语,人们叫他“老铁”;徒弟姓陈,人高马大,相貌堂堂,二十光景,手脚勤快,人们唤他“小铁”。
我们村是个大村,周边人烟密集,打铁铺一开张便满堂彩,忙得不可开交,师傅执小锤,徒弟抡大锤,小屋子里一天到晚“叮叮当当”,火星四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老铁”心花怒放,“小铁”春风满面,老少皆大欢喜。
我们村有个姑娘,名叫“鲜桃”,年方十九,名如其人,生得白里透红,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人见人爱。其父亲生性刚愎,人称“老鳖”(有鳖咬不放的说法),其母亲却是生性懦弱,对丈夫马首是瞻。“老鳖”只有一个女儿,鲜桃犹如他的掌上明珠,爱不释手。他早就打算要为女儿招赘一个好女婿延续自家香火,高中毕业就不让她升大学了,鲜桃深知父亲执拗,母亲又是“一边倒”,便只得辍学在家。不过,她跟父亲有话在先:招赘女婿必得要让自己同意,绝不允许乱点鸳鸯谱!
“老鳖”夫妇喜滋滋开始为女儿张罗亲事,登门求亲者门庭若市,趋之若鹜,鲜桃却始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老鳖”心里嘀咕:“别人家女儿相貌丑陋怕嫁不出,难道我女儿如花如玉也难出嫁么?”“老鳖”夫妇继续紧锣密鼓上演《挑女婿》(传统戏剧),殊不知女儿却已在效仿《西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这个“张君瑞”是谁?就是打铁铺里的小铁匠!“老鳖”得知,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去掀翻那个打铁铺,转念一想:“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便匆匆赶到打铁铺对“老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铁”明白原由,也以为徒弟的这桩婚姻有些荒腔走板,便苦口婆心劝徒弟放弃,可“小铁”咬破嘴唇也不作声,“老铁”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鳖”对“老铁”扫了一通机关枪后,回家又骂骂咧咧对女儿下了“死命令”,以为能风平浪静,谁知依旧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老鳖”不动声色,暗地里跟踪女儿,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女儿一直在背着他和小铁匠往来,小铁匠出门买碳、进材料、收账,她都跟着他跑。这一气非同小可,“老鳖”第一次扇了女儿两个耳光,并“噔噔蹬”地跑到打铁铺“咿哩哇啦”大骂了一顿小铁匠,竭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临走对小铁匠丢下了两句话:“屁毛小铁匠,几斤几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我女儿除非你立马变成大师傅!”
“老铁”以为徒弟这回该彻底泄气了,谁知小铁匠越加意气风发了,不但向师傅讨教特别勤,而且一本本买来书籍通夜潜心钻研,不但手头活儿越做越出色,而且不断玩出新花样来,师傅肃然起敬:“莫非遇到神仙了?”“老铁”左思右想,忽然恍然大悟:“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是老鳖的‘激将法’生了效!”这一天,小铁匠照例抡起大锤准备工作,不料师傅夺下了他手中的大锤,奉上了自己用的小锤,并宣布道:“从今天起,你是师傅,我是徒弟!”徒弟羞急,师傅大声道:“如今你做我的师傅已是当之无愧了!”消息不胫而走,“老鳖”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个老铁匠耍花枪,雕虫小技骗得了谁?又怒气冲冲想去找“老铁”算账,然而,四面八方对小铁匠的赞扬声铺天盖地而来,“老鳖”顿觉目瞪口呆,自知失言,懊悔莫及,摇头叹息道:“‘天下造反,老鼠背砧板’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老鳖”的一句气话,弄巧成拙,让小铁匠成了大师傅,抱得美人归,这就是小铁匠的姻缘,而且喜上加喜,在改革开放中,小铁匠大显身手,摇身一变成为当地有名的农机公司的大老板,“老鳖”成了“老板爹”,好不惬意,逢人便夸女儿是陈翠娥(越剧《珍珠塔》里方卿的表姐),慧眼识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