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又有许多天过去,那些风波虽然平静了许多,但“江南民族村”似乎从此也销声匿迹了。盛金成呢,还是见不着个人影儿。朝珍呢,怕又要让人编出段什么风流韵事来,也就一直没有去月娟嫂那边打听一下。一向开朗的朝珍也闷得发慌了。这天,原打算和林生一起到镇上赶赶集、解解闷的,便步行从村后的五岗岭抄起了近路,朝珍走在前面,林生跟在后面,走着走着,林生碰到了邻村的一位熟人,便停下脚步闲聊起来。朝珍走走停停。当爬完了岭,突然发现山这边的半岭上一个金成哥模样的人低着头正往岭上爬,定睛一辨认,果真是金成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好个金成哥,我朝珍一个外来妹都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就那么经不起人家的几句闲话顾自躲避去了?料你也不会躲多久!在云南老家从小就逗人惯了的朝珍,正想着如何跟金成哥打招呼,一股逗人的念头便率先占据了整个脑海。于是,就在路旁故意躲藏了起来。盛金成不知朝珍躲在前面,仍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快到朝珍跟前时,朝珍突然就出现在盛金成的面前,毫无心理准备的盛金成顿时便慌了手脚,把个朝珍乐得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一会儿回过神来,见是朝珍,心里苦得要命:都说冤家路窄,我和你朝珍八辈子挨不着什么宿怨,也会狭路相逢啊!在这荒郊野外咱们两人相遇在一起,万一被人撞见,不知又会编造出怎样一段有鼻子有眼的风流艳史来呢。想到这里,就不敢再跟朝珍多说些什么,故意装作有急事般往村里赶。朝珍见这位金成哥见了女人如此胆怯的模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又是好一阵痛快,连日来压在心里的愁云顷刻就烟消云散,眼睛还直直地盯着金成:看你平时那般稳健和洒脱,原来也是个银洋鑞枪头?于是,偏偏故意挡在路中央,盛金成几次想趁机过去,都被朝珍巧妙地拦住。那画面就有点像电影《天仙配》里七仙女在半路拦住了董永一样。
早不回家迟不回家,本在山上将干活当解闷的月娟偏巧在此时从一条山路的拐弯处突然冒了出来,分明就看见了朝珍和金成真真切切地在一起,还你推我让的,气得差点当场晕倒,闪现在脑子里的第一感觉便是:原来,他……他们果然是约好的呀!你们真是不要脸哪!这回可是自己亲眼所见的呀!继而,又恨起朝珍来:你这只狐狸精,总有一天要好好收拾你!然而,又气又急的月娟此时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脑子里一片空白。淳朴的农家女,只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躲让。与此同时,盛金成也看到月娟并预感到又一回跳进大海也洗不清的事了,便干脆先不理月娟。从来不怎么将事情往复杂里想的朝珍,见月娟欲进又退明显不乐意的样子,知道这一次的玩笑真的开大了,便“嫂子”、“嫂子”叫着主动追上前去。月娟见朝珍追上前来,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这只小狐狸精,还有脸皮叫我嫂子?于是,更加快了脚步。然而,朝珍毕竟年轻,见月娟加快了脚步,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把月娟抱住。此时,林生也赶上来了,见状便不顾一切地帮着朝珍拦住月娟,还边拦边说:“嫂子听我说!嫂子听我说!”
月娟见林生也来劝她,不禁好一阵苦笑,心想,你这个呆子,连自己的老婆在做些啥事都蒙在鼓里,还要我来听你说,好,这下我倒要听听你会怎么说!这样想着,就不怎么挣扎了。林生见月娟耐下了性子,便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求回家里去。冷静下来的月娟,看看四周,也不想丢人现眼,便也很不情愿地听从了林生的安排。
回家后,朝珍从月娟的话里听出了话外音,知道月娟不但对金成不满,也很恨自己,先是一本正经地向月娟道起歉来,过后便正色道:“嫂子,恕我做晚辈的直言了,别人要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金成哥是个清白人!也是个好人!别看我朝珍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来的,如若不信,林生也可以作证!”接着又将自己对“江南民族村”建设的认识细说了一遍,并且还一再强调:唱歌跳舞真的是我们少数民族姐妹的天性,如果再不同意我们那些姐妹们去跳舞,就等于压制了她们的天性,她们憋不住了,也许就真要飞走了,到头来受害最大的是谁?还不是村里的这帮年轻小伙?再说了,我们准备跳的舞蹈也不是大伙想歪了的那种赤胸脯露肚脐,不信,你可问问林生。
林生已经欣赏过了朝珍关起门来专门为他跳的舞蹈艺术,现在朝珍能当着金成哥和月娟嫂的面作如此表白,不就更证明朝珍心中没鬼?再说这次是我和朝珍约好去赶集的,压根与金成哥无关。是想到这里,便在一旁轻松地点头称是。
朝珍和林生一个说话一个不住地点头,月娟却始终在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对小夫妻恩爱无比,越看越觉得这对小夫妻是那么的纯真,尤其是林生对着朝珍看的眼神,那是信任的目光,再看看朝珍那爽朗的表情和她平时无拘无束的行为个性联系起来一想,根本就感觉不出哪怕是一丁半点的轻佻相。就说眼下的事吧,朝珍和金成就算事先约好,林生总不会也像自己这样来得这么巧吧?那俗话说的“三人言虎必有虎”,莫不也是我月娟的想法?看来我月娟真的是多虑了。转念间,就自感惭愧起来了,心想,看人家小夫妻多恩爱、多信任?而自己又到底是怎么啦?老夫老妻了还不相信自己的丈夫,甚至还会去听信别人的谣传?幸亏没做出过分的事来,否则,不但害人害己,也有损金成的声誉呀?损了金成的声誉,对自己又会带来什么好处呢?从今往后自己这张脸将往哪里搁?又将如何在这对小夫妻面前做人?这种害人又害已的行为除了图一时之快,最终肯定是后悔莫及!这难道就是我月娟的一惯为人?
晚上,月娟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白天的事和盛金成当初被选为村委主任的事,便桩桩件件在脑海里翻腾起来。
月娟清楚的记得,当年当选村委主任,并非金成所愿,而是稀里糊涂地被大伙推上去的。尤其是当那声响亮的“好,盛金成当选”一落地时,自己又是怎样当着大伙的面不顾一切地反对的。
她还记得,散会时,一些村民不紧不慢地对金成说:“金成呀,从今往后,你不要挑箍桶担啦!”让人听不出是祝贺还是乐祸。
在平常,自己看到已数月在外箍桶的丈夫转回家来定会高兴得叫出声来,然而,那次是怎样地责怪金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来的?
面对自己的怨言,金成的确感到冤枉煞了。是啊,他出门在外箍桶已有数月,哪里知道村里在选举什么村委主任呀?难怪他要说“如果事先知道这事,我是打死也不会回来呀。”
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自己的婆婆知道后语重心长地对自己儿子说的话:“金成哪,以前,好事总轮不到我们的头上,想读书读不上,好不容易托人学到了一门箍桶的手艺活,才过上了如今的安稳日子。现在尽管别人要选你当村长,娘想啊,咱们还是只过自家小日子的好,免得日后再惹麻烦。”
一边是箍桶赚现钱过自家的小日子,另一边是挑起村委主任这副人人都不愿挑的重担。面对妻子的反对和母亲深深的告诫,金成是多么的犯难啊!
当然,还记得事后金成叙述当时的心情。他说自己早年丧父,母亲的话是从来不敢不听的。那天晚上,真是矛盾重重、彻夜难眠。那一句:“娘啊,这回恕儿子不敢从命了!”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最后在心里喊出的。难道喊出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就是为了日后可在女人身上得点什么好处?再说啦,对金成的种种耳闻以前也有过不少的猜疑,为何就不去想想传闻多为“十里三谎,隔壁乱讲”呢?都说“无风不起浪,事出定有因。”可事实呢,一次一次的风吹过,有哪一次带来过真正的浪呀?
人们常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女人在支撑,作为盛金成的妻子,这些年来又终究为他做了些什么呢?是在分担忧愁吗?是在悉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从而让他安安心心地为村里工作吗?那为什么总是对他猜测、怀疑,更多的时候还常常不明不白地责难他,向他发脾气呢?将心比心想一想吧,难道这就是一个贤惠的妻子、称职的老婆应有的言行吗?这叫“支撑”还是叫“拆台”?是自爱还是自私?一个男人难道命中注定一生中该有这样一位女人与他作对?
退一步说,就算金成果真如别人传言和自己担心的那样,又何必大呼小叫,自找烦恼而让别人笑话呢?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猫要吃“腥”,谁能改变得了这习性?
都说一个女人的嘴巴一旦响起来十个男人也抵不上,这话还真有点道理。想明白了的月娟,此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口闭口都说建设“江南民族村”如何如何的,还说,建设“江南民族村”就是为原先的那些“光棍”考虑的,你想想,如果硬是不让那些少数民族媳妇去跳舞,她们憋不住了,就真要飞走了,到头来受害最大的是谁?还不是他们?
这一会,村里人又都认为月娟说得对了,特别是那些曾经的“光棍”从心底里想想,也一致认为建设“江南民族村”岂不是一件既能更好地栓住老婆的心,又能让自己的老婆高兴的大好事?与此同时,又记恨起了阿三叔,说上次改制名茶的事差点上了这个“三脚猫”的当,这次可千万要吸取教训,不能再听信了这只只会走路“摔跟头”的“三脚猫”了。
然而,有了前面的教训,这时的盛金成倒不敢贸然行事了。月娟知道盛金成的犹豫多半是自己对他的猜测和怀疑造成的,想道歉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了。然而,月娟毕竟也是过来人,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对盛金成直说的好,于是就对盛金成说:“‘江南民族村’的事开始我的确是反对的,我也对你有过种种猜测和怀疑,甚至还提出要跟你离婚,但你要知道,我的心是好的,现在,我也对你讲真心话,我觉得这个“江南民族村”是应该搞,而且应该马上搞,你如果不想搞了,反倒让人逮住尾巴了,人家会说,你看,盛金成心里有鬼,要不,咋经不起人家几句闲话?你不是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溪水不会倒流转”吗?事到如今,如果你真的就撒手不管了,以前所有的一切不也就前功尽弃了?你盛金成迟早还是会被别人的唾沫星儿淹死?”
盛金成没想到这回月娟会说得这么坦率,而且分析得也有理,尽管顿生几分感激,却不敢肯定这就是月娟的真实心理。因此,仍然没敢急着去做。直至后来在一家地方电视台一则“种文化”的新闻中得到了启示,心想,这不就是与时俱进、因势利导搞建设,经济、文化两促进,既有利于活跃农村群众的文化生活,又有利于各民族文化融合、民族团结的大好事?就算月娟和大伙的支持认同会打折,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的公然反对。于是,心里就有了底,并暗自下定了主意,决定在这件“外婆湾有史以来最最稀罕的事”上再狠狠心、咬咬牙!
机灵的朝珍得到消息后,便趁机建议在外婆湾设立一个“民族展览馆”,让“江南民族村” 的特色文化得到充分展示,让“江南民族村”的艺术魅得到充分彰显。
盛金成和村两委一商量,也觉得有理,就真的将“江南民族村”和“民族展览馆”一起搞了起来。那“民族展览馆”的地点就设在当年选举自己当村委主任的那座古老的祠堂里。好笑的是,盛金成还收集到了各种各样以前做嫁妆的木桶,连同少数民族的各式服饰一起放进了“民族展览馆”。当然,其中还有自己当年走村串户箍桶时的那副箍桶担。据说,那副箍桶担是根据省长的建议放进去的,当然,这是后话。
九
“江南民族村”连同“民族展览馆”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搞起来了,但当年连饭都吃不饱的这么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一下子要搞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今后又将会遇到什么呢?盛金成不觉又有点后悔了。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这农村工作呀,说它千头万绪、婆婆妈妈,一点也不过分。难怪有人这样形容:当得了村支书,也能当总书记。就说这“江南民族村”的事,没多久,各种各样的矛盾犹如荒野的杂草,遍地丛生。其中一大矛盾可是连想都没想过的,那就是,少数民族媳妇来自不同的民族,不光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不同,歌舞的表演方式也不同,每到排练节目时,大家总想表演自己民族的歌舞,而且,都各不相让。遇到什么活动要大家表演时,也都纷纷争着要去,姐妹之间未免伤了和气。一次,县里有一个活动要她们去表演,“流动舞台车”已经等在村口了,大家还是争论不下,最后,还是懂少数民族姐妹心理的朝珍出面调定,才算没有误事。
另外,由于外出演出,家务与演出之间常常构成了冲突,不光她们的丈夫有情绪,婆媳之间也时有磕磕碰碰的事发生。每到这时,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来找盛金成,那些“婆婆们”一来到盛金成跟前还总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盛金成好说歹说总也劝不住,不少时候连吃顿饭也要放下好几回筷,还常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何况许多“苦衷”里头多含隐私,说者难以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兜出来,听者又难以明明白白直截了当地问过去。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说当年修路时碰到的鹰嘴岩是“拦路石”,那么眼下这“婆婆妈妈”的事便是碗“辣面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盛金成即便是孙悟空,也像是被摄进了黄眉怪的金钹——有法使不上。
罢罢罢!正当盛金成叫苦不迭、焦头烂额之际,倒是机灵的朝珍又出了一个“金点子”,从此解了盛金成的燃眉之急。朝珍说:既然大家心里有苦衷,又碍于情面不便将这些苦衷公开地倒出来,何不专门设立一个“悄悄话室”,关起门让大家把心窝里的话痛痛快快地掏出来?
这一招真灵,也不知这“悄悄话室”里面有啥法宝或者是什么灵丹妙药,不管是少数民族姐妹们,还是她们的婆婆或丈夫们,只要走进那扇门,出来时脸上准堆满了笑容,像换了个人似的。从此,少数民族媳妇们和婆家的疙瘩解开了,且能舒舒坦坦地在“江南民族村”里唱歌跳舞了。
出人意料的事还在后面,不出半月,慕名前来参观的人便纷至沓来,客人们一致称赞这里好山好水好风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