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来燕

　　前天在新开业的绍兴天姥书房，与竹音和阿妹偶遇，借了一本林清玄的《在这坚硬的世界里，修得一颗柔软心》。书中写道：快乐地活在当下，是除了承担之外，希望有期许、有愿望、有好的心情，不只坦然和自然，还希望能扭转此时此刻的生活，使自己永葆喜悦之心。

　　林清玄说，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究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

　　早年去看望外公时，觉得挺有趣的。从北门山脚而上，登千步台阶，过一间遮风避雨的路廊，翻过一山坡，是城北台地山顶。再数十步,不远处有绿得像翡翠的竹林，竹林深处的山坳叫岩头湾，藏着一座青砖马头墙古宅大院。据说是出北门第一户人家，出身名门望族的外婆嫁给英俊倜傥的外公，民国时期来说也是门当户对。

　　每次去，外公在的。他笔直的腰板，脸很干净，几乎没有老年斑。多数时他在屋子里听收音机，见我去，他红润的脸露出欢喜。也许我次数去得多，也许我是他最小的外孙女，总是由着我的性子。他一点不嫌我啰嗦也不会生气。我甚至胆大到质疑他某件事是不是做错了，他也总是坦然承认。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抿着嘴偷笑。村民挑着担路过院子，他就说一个“好”字，不多说一句闲语。

　　念着他一个人孤单地住在离群索居的冷山坳，视力不大好，摸索着收割庄稼。我好几次想问眼睛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是不是在上海受的伤？又不敢问，怕触及他内心深处的痛楚。叫他去我家，他霸气地说“不去”，洪亮的声音似乎要穿破我的耳朵。我又哄他，陪他去城里的街上看看，买些农用工具，譬如锄头啊，铁扎啊，他摇摇手，决然地说“不去”。

　　“守着老宅，狗会陪我 ，隐居山林也是一种生活，你是外孙女，可以容忍我的年老色衰，不会嫌弃我，外人未必会这样”。他坚定自信的样子蕴含贵族的孤傲气质。

　　“你外婆的坟和祖辈的坟也在边上，要看着，不能离开这儿，小红毛花生要种下去，你来了炒给你吃”。他说起话来活脱脱就是文化人，毕竟曾是上过泉清私塾写得一手好小楷的民国公子。“外公，您怎么会熬受这般清冷寡欢，您可是年轻时闯荡上海滩的人。”说起他的往事，他又呵呵笑出声来，满脸自豪。他慢慢回忆起上海往事，一下子说出杜月笙，孟小冬，黄金荣等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我暗想，如果没有抗日战争，外公说不定还在上海过安逸生活，那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有些缘分或许是命中注定的。

　　“即使老了也要有自理能力，不想看别人的脸色，你想想，我吃饭时鼻涕滴下来，同桌人看到会吃得下饭吗？”被他一说，想想也有道理。他宁可独自一人孤傲地活着，努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他可以在繁华的大上海过日子，也可以回老家与山水花鸟相伴。不悲不喜，守着光阴。

　　稻盛和夫说，不惊扰别人的宁静就是一种慈悲。

　　我终于明白外公晚年的山间生活，即便一个人独处，也能享受心灵与生命的充实，以一颗柔软之心，与生命中的孤独坦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