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求学之路,同样也会遇到不同个性和教学风格的老师。比起高尔基自传体作品《我的大学》中的“我”和台湾杰出青年赖东进笔下的“乞丐囝仔”,我的求学之路虽平淡得多,但充满着饥渴,而第一任老师给我留下的却有着刻骨铭心的故事。她让我懂得人生在世,应该如何去尊重人、理解人和懂人,特别是家境贫寒的孩子。
我原本有一个温馨的家,三岁那年因母亲的离开,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一下子“塌”了。因此,我自幼由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带大。我的父亲劳力弱,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生活中的苦难。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度过的。所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位端庄大方且年轻善良的启蒙老师,她不但开启了我求知的大门,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温暖,补偿了“母爱”的缺失。
小学一年级教室设在旧祠堂的边厢楼上。听说来了位姓章的年轻女老师,全村的学龄儿童都可以上学了,可我既怕顽皮的同学欺负,又怕严厉的老师歧视,因而有某种畏惧感,不敢去学校。记得报到那天,在姐姐的督促下,我到了旧祠堂后,便躲在戏台的一角偷偷地眺望,不敢直接走进教室。章老师发现后,像慈母般亲切地把我领进教室,安排我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空位置上,那颗紧绷着的心才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上课了,章老师带着满脸笑容,和气地对我们说:“同学们,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相信大家一定会遵守学校纪律,同学之间一定会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奇怪,就这么几句话,我们这群顽皮的孩子便被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吸引住了,没有一个同学大声喧哗。章老师看了看我们,话锋一转问:“同学们,大家喜欢唱歌吗?”
一听到唱歌,大家都来劲了,有的高兴得举起小手,有的干脆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看到这样的场面,章老师连忙请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给我们唱了一首《锣鼓喧天红旗飘》。唱毕,她又用大姐般的口气对我们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家了,希望今后也能像今天这样遵守纪律。”接着,她还一再叮嘱我们回家的路上要小心。
学校生活原来竟是这般快乐!我们排着队回家,回味着第一天的校园生活,从此,脑海里就始终印着一个可敬可亲的美好形象。
章老师既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任课老师。她既教语文、算术,也教我们唱歌、体育,三四十个孩子的学习、娱乐等全由她一人负责,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尽管如此,我从未感觉她向我们发过一次脾气,也从未听她说过一声苦和累。
章老师给我们上课富有启发性和引导性,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如教我们识字,她首先在黑板上写一个“左”字,让一位同学读,这位同学读成了“右”,章老师一边说“大家再好好想想”,一边不时地用左手在自己胸前微微地晃动。我突然受到启发,恰巧她也笑容可掬地来到了我的课桌前,自然,我因答对了题受到表扬,同学们也加深了理解。
在我的印象中,章老师不但善于教书,更善于教人。我最叹服的还是她非常了解我们的各种心理,一向沉默寡言的我,自然更在其中。一天下午,我提前到校,偶然发现教室边的屋柱弄里藏着几只书包。这时上课铃响了,几名女同学发现书包不见,急得哭了起来。这时,我就站起来把发现书包的事向章老师作了汇报。谁知,那几个顽皮的男同学又急又怕,冲着全班同学大喊:“谁知道藏书包的地方,书包就是谁藏的,大家说对不对?”我有口难辩,气得拿着书包就要回家。
章老师见了,一面不住地安慰我,一面叫住那几个正在吵闹的男同学。接下来,她就向全班同学讲了一个不说真话反害自己的故事。当时,我清楚地看见那几个顽皮的同学红着脸低下了头,并在课后主动向章老师交待了藏书包的事。章老师没有批评他们,只是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又一次,一名大个子男同学故意损坏桌子,我上前去阻止,却被他劈面一拳,当即鼻血直流。我带着委屈回家,发现父亲和姐姐都不在,于是,感到无比孤独与无助的我便躲在一旁悲伤地落泪。意想不到的是,章老师竟带着那个同学直奔我家里,向我陪礼来了。此后,班风大正,同学们在章老师面前不敢讲假话,拾到东西都能主动交给老师,章老师总不忘记说一句表扬话。记得那时一下课,大家纷纷缠着章老师,要她给我们唱歌、讲故事,按现在的说法,章老师已成了大家的“知心姐姐”。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章老师就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当时,我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回忆起与她分别时的情景,至今仍不免一声长叹。
此后,我和章老师有过一次短促的相遇。可内疚得很,平日里虽时刻惦念着章老师,而真相遇时,却又说不出一句想说的话来,最后还是她先向我热情地打了招呼。
一晃又若干年过去,参加工作后,我仍念念不忘章老师。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章老师的一位同乡,她提供了章老师的联系方式,我如获至宝,随即给她去信,汇报了我这些年来的成长经历。不久,章老师就给我回信了,里面还夹着她的照片。在信里,她对我的成长和进步表现出异常的兴奋,还一再欢迎我去她那里作客。
终于,有了一次去章老师学校所在地出差的机会,我决心趁机好好拜见一下日夜思念的章老师。巧的是,章老师那位同乡也在这里工作,于是,我便鼓起勇气请求她为我引路。谁知,她听了我的请求,哽咽着迟迟说不出话来。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从她口中得到的竟是章老师半年前已离开人世的噩耗,而且是死于“非命”。她还告诉我说,章老师无论在何地教书,都受到当地师生的好评。出殡那天,自发前来送别的社会各界人士不计其数。
我为没有把握好与章老师相见的时机而深深自责。自此后,我常对人说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想做的事想说的话,一定要及时做及时说,否则有可能会遗恨终生。
至今,我仍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小学一年级使用过的课本,以及章老师后来写给我的回信、寄给我的照片。看到它们,就会忆起当年章老师给予我至诚至真的人间关爱和温暖,让我终生明白身处凡尘中,该如何处世为人。
当下社会,商品经济的负面效应对教育园地这方净土不免也会有所侵扰;随着社会的变迁和人们思想观念的转化,老师在人们心目中本应有的那种美好形像也许会起某种些微的变化。即便如此,我仍坚信,像章老师那样的良师会始终大量地存在着,而“老师”也永远应该是神圣而不该亵渎的称谓,因为她的胸怀最广阔,她的心灵最无私。